湿地被喻为“地球之肾”,与森林、海洋并称为全球三大生态系统,具有涵养水源、净化水质、蓄洪防旱、调节气候、维护生物多样性等重要生态功能。我国正在进一步通过立法的方式保护湿地。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湿地保护法》将于2022年6月1日起施行。
作为全国首个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,福建河流水系发达,沿海滩涂广阔,港湾众多,拥有不可多得的湿地资源。世代傍水而居的福建人尊重自然、顺应自然、保护自然,不断推动湿地保护修复。水清岸绿、鱼翔浅底、水草丰美、鹭鸟成群……如今,福建正解锁湿地保护密码,在多业态融合中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。
从生态冲突者到守护者
62岁的林发金,经历了一场身份转换。
林发金出生于福州市长乐区潭头镇克凤村。这是一个毗邻闽江入海口的渔村,村民世代以讨小海与滩涂养殖为生。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,带来了盐分适宜的海水与源源不断的天然饵料。这里出产的对虾、海蛏、红蟳等海产品,品质尤为出众。在闽江河口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,林发金拥有400多亩养殖基地。在当地,像他这样的养殖户有数十户。
无序养殖隐藏着不可忽视的生态风险。
“闽江河口湿地是我国东南沿海最优良的河口湿地之一,为众多鱼类、鸟类、甲壳类提供了良好的栖息环境,常年分布和越冬水鸟超过5万只。”闽江河口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副主任林文波说,在湿地内开展坑塘和水面浮动设施养殖,易造成水质污染,影响鱼类繁殖和鸟类栖息,不利于保护生物多样性。
本世纪初,闽江河口湿地“红灯”频闪:鱼塘星罗棋布,污水肆意排放,垃圾遍布滩涂,围垦项目虎视眈眈,入侵物种互花米草肆意生长。2003年初,闽江河口湿地县级自然保护区启动,湿地围垦项目随即撤销。随后,该保护区先后晋升为省级与国家级,湿地保护工作也不断向纵深推进。
2017年,一场退养行动在闽江河口湿地开展。
对林发金而言,告别赖以为生的养殖业,自然百般不情愿。经过苦口婆心的劝说,他算明白了经济账与生态账,终于作出了艰难的选择,成为村里第一个退养户。在林发金带动下,越来越多的养殖户决定从保护区撤出。从2017年到2019年,闽江河口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共清退2000多亩养殖场。
林发金与湿地的缘分,并未因此终结。
经历了这场生态教育后,他摇身一变,成了保护区的专职管护员。春节期间,林发金也没有闲着。每天早上8时,他都要雷打不动地骑上摩托车,通过保护区配备的智能终端打卡,开始一天的巡护。在15公里的巡护里程内,林发金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。讨小海、捕鸟、破坏红树林等影响湿地生态环境的行为,都难逃他的双眼。
“为推动社区融合,我们将退养户聘请为湿地专职管护员、协管员,参与保护区生态巡护工作。”林文波说,保护区已为周边100多户居民提供了100多个就业岗位,“曾经的湿地生态冲突者转变成为主动保护者”。
类似林发金这样的人们的身份转换,是福建推进湿地保护的一道缩影。
“福建河流水系众多,河流多数省内发源,并独立入海,形成众多的河口湿地,这些河口区生物多样性丰富,区位独特,保护价值高。”省湿地保护中心副主任周冬良说,福建气候温暖湿润,生态环境复杂,景观多样,同时位于东亚—澳大利亚国际候鸟迁徙线路的重要节点上,造就了我省丰富的湿地生物资源,滨海湿地珍稀濒危物种众多,成为候鸟主要的越冬地、迁徙停歇地和繁殖地。
早在2016年,福建便出台了《福建省湿地保护条例》。目前,全省已划建湿地类型自然保护区30处、海洋保护区14处、湿地公园(含试点)11处、饮用水源保护区633个、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11处,初步建成了以湿地自然保护区、湿地公园、湿地保护小区和重要湿地等为主体的湿地保护体系。保护湿地面积17.7万公顷,湿地有效保护率达20.4%。
还原湿地最原本的样子
养殖户退出后,如何科学开展湿地保护修复?
在厦门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教授王文卿看来,湿地保护修复应当遵循自然,注重保护和治理的系统性、整体性、协同性。他以红树林湿地系统为例:“树并非种得越多越好,而要做到适地适树,强调树种多样性,同时适度‘留白’,合理确定光滩面积,为珍稀鸟类提供充足的觅食与栖息空间。”
寒冬清晨,站在闽江河口湿地生态监测站上极目远眺,一幅生态画卷徐徐展开:数十只黑脸琵鹭在沙洲上站立观望,数不清的水鸟在岸边嬉戏、觅食。
这些让水鸟自在栖息的小沙洲,正是保护区迎合不同鸟类习性、精心营造的人工生态鸟岛。
“我们实施改造水闸、打通土堰等工程,营造生态鸟岛,将2123亩退养区域改造成适宜不同水鸟停歇、取食的高潮位水鸟栖息地。”林文波说,通过营造生态鸟岛、营建水深深浅不一的栖息生态环境、种植乡土植被恢复植物群落、投放原生观赏类水禽等举措,闽江河口湿地正逐渐恢复到它最原本的样子。
湿地生态系统还面临着外来物种入侵的风险。
互花米草是滨海湿地最常见的入侵物种。1979年,为抵御风浪、保滩护堤,我国引入互花米草并大面积推广。从那时起,互花米草在“南起广西、北至辽宁”的海岸线上开始了长达40年的疯狂扩张。闽江河口湿地同样深受其害。
“互花米草根系深厚繁密,盘根错节宛如地毯,严重挤占了红树林、水鸟、底栖生物等的生存空间,连招潮蟹这样适应性极强的物种都难以生存。”林文波说,经过多年探索,保护区摸索出了一套科学治理方案:在连片入侵区域,采用特制旋耕机“刈割+旋耕”的物理方法除治;零星块状区域采用人工挖除方式治理互花米草。近年来,保护区累计清除1800多亩互花米草,并在治理区域引种秋茄、海三棱藨草、芦苇等乡土植被近1300亩,同时保留部分光滩供水禽觅食栖息。
害草败走,候鸟归来。
截至目前,闽江河口湿地共发现鸟类266种,其中水鸟152种,占福建水鸟总种数的80.4%。中华凤头燕鸥、勺嘴鹬、黑脸琵鹭等难得一见的珍稀濒危鸟类,都可以在此觅得踪影。
“我们从维护湿地生态系统整体性出发,坚持综合治理、系统治理,推动实施红树林保护修复专项行动、闽江和九龙江流域山水林田湖草生态保护修复、闽江河口湿地保护修复工程等项目,湿地生态质量持续提升。”周冬良说,截至目前,全省累计除治互花米草2000多公顷,实施退养还湿300多公顷,生态补水30万立方米。去年,全省种植红树林665.8公顷,修复红树林508.92公顷,红树林面积由2001年的615公顷,增加到现在的1300多公顷。
经过科学治理,退化的湿地重新焕发生机。
长汀曾是我国南方红壤区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县份之一,严重的水土流失造成汀江河道水体水质污染、河道底栖生物死亡、自净能力下降等一系列生态和环境问题。经过30多年的不懈治理,全县治理水土流失面积超过100万亩,昔日的“火焰山”渐渐披上了绿装。2017年,汀江国家湿地公园通过国家验收。这处被誉为“火焰山上的湿地公园”,公园内野生动物种类和数量明显增多,较建园初期新增鸟类记录51种、鱼类12种。
解锁湿地里的致富密码
春节期间,来自罗源县摄影协会的“发烧友”游永健,每天都要守候在罗源湾滨海新城游艇码头附近,架好镜头,等待捕捉卷羽鹈鹕从鸬鹚口中抢食的画面。
卷羽鹈鹕是体形最大的一种鹈鹕,是国家一级保护鸟类,每年都会沿着漫长的迁徙路线,从蒙古国飞越千山万水,抵达我国南方越冬。据国际水鸟与湿地研究局调查统计,其在东亚的种群总量已不足150只。
然而,在罗源湾观测到的卷羽鹈鹕数量,却呈逐年增长态势。
“罗源湾鱼虾丰富、风浪不大,少有人为干扰,是重要的候鸟越冬地和驿站地。”游永健说,随着湿地生态保护修复工作持续推进,越来越多的珍稀鸟类来此越冬。2016年,他第一次在这里拍摄到卷羽鹈鹕的身影。作为卷羽鹈鹕在我国最大的越冬栖息地,罗源湾观测到的卷羽鹈鹕数量最多时达到了65只。
这为罗源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,提供了新的灵感。
“我们一方面定期开展清网行动和巡查行动,严厉打击有损鸟类行为,为卷羽鹈鹕营造优质的栖息环境;另一方面计划建造游禽停歇台及植物浮岛,供鸟类休憩和觅食,将观鸟经济融入全域旅游版图。”罗源县林业局资源站站长邱守滚说,眼下,当地正计划打造“中国卷羽鹈鹕之乡”。
利用得天独厚的湿地资源,发展观鸟经济,在明溪县早有尝试。
“明溪是中国东部重要的候鸟停歇地和夏候鸟的繁殖地,每年从明溪迁徙过境的候鸟有130多种,数百万只。”明溪县林业局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站站长肖书平说,近年来,明溪相继实施了沙溪流域明溪段国际候鸟迁徙通道保护与修复工程、武夷山国家森林步道明溪段“千年鸟道”示范工程,规划建设鸣溪省级湿地公园等多个重点生态项目,实现筑巢引凤来。一批“观鸟+康养”基地相继建成。每年远赴明溪观鸟的游客达到数万人次。
在福建,湿地生态红利正不断释放。生态养殖、休闲旅游等依托湿地资源开展的新业态,正成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全新致富密码。
但业内专家同时提醒,产业发展应当充分评估环境影响,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中,实现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共赢。
不久前,漳江口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560多公顷养殖塘,实现了“退养还湿”。“我们希望通过长期跟踪监测,明确养殖活动对红树林湿地的生态影响,从而为今后引导渔民从事生态养殖提供科学指导。”漳江口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宣教中心主任黄冠闽说,合理规划养殖区域,明确养殖品种与密度,规划污水处理方案,在鸟类迁徙季节对养殖户的生产活动进行约束等,都是有序养殖的应有之义。
周冬良则认为,邻省江西探索的“湿地银行”模式可资借鉴。
春节前,江西首家“湿地银行”挂牌成立,并完成了首笔湿地占补平衡指标交易,交易面积270亩,交易金额1890万元。通过“湿地银行”,产权主体可获得指标转让收入,还可在不改变湿地基本特征和生态功能前提下,有序发展生态环境友好型产业。